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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異辭錄卷三

  170甲午之敗李鴻章不得辭其罪

  171袁世凱挑剔啟釁

  172英日協以謀我

  173海軍之敗兆

  174袁世凱聞變先歸

  175李鴻章殊難辭責

  176政府孤注一擲

  177張謇為主戰派首領

  178葉志超侈陳功績

  179平壤之敗

  180張佩綸阻李經方為帥

  181李經楚聞敗而匿

  182大東溝之役

  183丁汝昌見危授命

  184聶士成

  185北洋淮軍僅存三部

  186旅大守將

  187劣械案

  188李鴻章手批外甥頰

  189文廷式與志銳

  190翁同龢不問田莊台戰敗之責

  191聶士成等虛報戰績

  192甲午都中聯語

  193中日議和

  194中國自取覆敗

  195當時西人議論

  196臺灣不能自立

  197慈禧欲究主戰之罪

  198李經方

  199袁世凱恨李鴻章

  200劉秉璋罷職與川教案

  201初次償日本款

  202甲午前李幕譯才

  203李鴻章使俄

  204李鴻章出使皆以子經方隨往

  205蒯光典沾染清流風氣

  206科分關係

  207訟師

  208第二次償日本款

  209張蔭桓獻珍奇

  210李鴻章欣羡試官

  211孫家鼐代擬試題

  212甲午後各國使臣

  213俄主錯啟日俄之釁

  214翁同龢張蔭桓受命辦膠案

  215列強租地

  216畢德格

  217翁同龢之薦康有為

  218再談年終密考

  219京朝官重前後輩之禮

  220李慈銘越縵堂日記

  221李慈銘讀書不終卷

  222李慈銘於小學未識門徑

  223李慈銘隱善揚惡

  224李慈銘詞章差強人意

  225李慈銘未能盡通古禮

  226李慈銘謾駡時人

  227李慈銘論一時之人

  228李慈銘論一處之人

  229李慈銘有揶揄之筆

  230李慈銘記妻妾爭鬬

  231潘鼎新贈李慈銘金

  232考試公然犯規

  233公羊學者之異同

  234李文田黜康有為

  235康有為兩謁張佩綸

  236梁啟超轉移風氣

  237康梁聲名盛極而衰

  238康有為隱奪政權

  239康有為逃香港

  240李鴻章得康有為書

  241康有為命唐才常謀據武昌

  242清代學風之變

  243清廷親北疏南

  244翁同龢不悅於維新異說

  245翁同龢書法春聯

  246袁世凱報密

  247慈禧之苛酷

  248楊崇伊

  249譚嗣同之死

  250楊銳等得罪

  251李鴻章蔑視黨案

  252張蔭桓被逮前

  253伊藤去而政變畢

  254獄中需費甚鉅

  255張蔭桓攬權

  256孫家鼐請罷官

  257岑春煊粵藩調陜

  258榮祿張百熙請罪

  259慈禧曾電召劉秉璋

  260李鴻章為劉秉璋奔走

  261迎接亨利親王典禮

  262榮祿與剛毅有隙

  263出剛毅於外

  264廬江賢令

  265蘇元春稱叫化孟嘗君

  266立大阿哥

  267醇親王當國之弊

  268豫師出試題

  269方龍補服

  270親王執政

  271聯元等非直諫而死

  272聯元之死

  273王文韶幸免

  274立山之死

  275義和團蔓延至京

  276武衛中軍行劫孫宅

  277庚子戰功優於甲午

  278湘軍末造

  279瓦德西厚顏之至

  280瓦德西懲辦禍首

  281徐桐啟後戶逃出

  282端王等知識適等蚩氓

  283趙舒翹之死

  284毓賢之死

  285啟秀之死

  286李鴻章與袁世凱

  287李鴻章直畫諾大臣

  288醇親王赴柏林謝罪

  289美國倡議賠款減數

  290李鴻章不信美倡議

  291楊儒之死頗有疑案

  292瞿鴻禨

  293瞿鴻禨與張百熙

  294李鴻章配享之議

  ○170甲午之敗李鴻章不得辭其罪

  李文忠以大學士任北洋重鎮,雖不入閣辦事,而隱持國柄。法越之事,舉凡用人、調兵、籌餉、應敵、交鄰諸大政,朝廷均諮而後行。武進盛愚齋尚書常云:「是時吾與眉叔,日在傅相之側。公於簽押房外,另闢一室,處吾二人,以應不時之召。回憶年少,殊無所知,雖云仕優則學,究無所取資。半載之中,受公陶鎔,平生得力之處,無過於此。」眉叔者,丹徒馬建忠也,均於是役知名。以弱敵強,雖甚支絀,未至敗績,中外尚無異言。公明瞭兵事,不宜開釁,猶未知兵械兩絀,不可以戰。其巡海疏中有云:「內衛京畿門戶,外控藩屬鄰邦,俾北洋海疆千餘里,有事得資援應,尚稱緩急可恃。」有云:「渤海門戶深固不搖。」有云:「修築新式礮臺,講求制勝機宜,俾聲威既張,敵情自懾。」讀公之章奏,似嫌過於自滿,啟上驕志。光緒十四年,戶部奏言,不購軍械。十五年上諭:「嗣後購買機器軍火,各項物料,均着先行陳奏。」當時節縮經費,專為頤和園土木工程之用。公以漢臣而膺寵眷,未便與人家事,此不能為公咎者。然北洋海陸全軍,緩急足恃與否?渤海門戶,深固不搖與否?公於事前似未盡知。不然,觀常熟《日記》,未開戰先,常熟曾至津,督促宣戰。公當以去就爭之。何至輕於一擲,情見勢絀,底裏畢露,百患皆作。陵夷至於土崩瓦解,不可收拾,釀為他日神州陸沈之禍。《春秋》責備賢者,公不得辭其罪矣。

  ○171袁世凱挑剔啟釁

  日本久有雄圖,憚於啟釁而未發。項城為辦理朝鮮商務委員,好事喜功,實有以致之。先是,醇邸致書李文忠云:「袁道捷於肆應,巧於偵察,是其所長。其人年少,未可恃也。」文忠終愛其才,未忍遽擯。及朝王喪服,求免弔祭欽使,雖漸有異志,然在中國,徒虛榮而無實利,奚必有此舉以樹敵。項城督迫益急,挑剔字句不符,揭其行賄,禮部卒行天朝禮制。在西人為見所未見,日使尤蓄怒,禍機潛伏。有識之士,咸知患在旦夕矣。

  ○172英日協以謀我

  自赫德掌榷之後,政府外交,倚之如左右手,質言之,即倚英為援也。是時英畏俄甚,俄謀印度,不遺餘力。光緒中葉,俄人請護照入藏游歷者踵相接。英亦嚴為之備,駐藏大臣升泰,在印度屢見奏報。兩國猜忌益切。英利用我,阻俄南侵,與我交睦。初,伊犂之役,戈登位已崇,自請脫英軍籍入伍,戰事雖息,其旨微見。英海軍少將琅威里,就聘任海軍帥,所謂「同袍」者非歟?文忠暮氣,琅威里排去,英知我不足與謀,日人從而結之。英日既協,勢乃交迫。將戰,總署使赫德咨英使,英使以慎重勸而不力阻。既敗,乞為和議,亦不許。文忠晚年憾英,輒言島人無信。謂英於戰前,宜洞若觀火,而不我以告,成敗既見,欲早為計,又為所尼,不至敗績不止也。

  ○173海軍之敗兆

  海部成立,福建船廠學生位至提鎮,多有妻妾,築室劉公島上,平時自為嬉樂。琅威里治事嚴,無論旦夕,一聞令,師船齊集,將帥士卒同甘苦,行則艦長司機,泅則兵官下海,軍中苦之。南巡之役,琅威里在旗艦定遠,海軍提督丁汝昌在鎮遠,至香港。當是時,中國海軍等次,列世界第六。琅威里上岸,方以提督之榮,炫於其鄉人。暮歸,帥纛移於鎮遠。問其故,部衆拒不受命,怒而辭去。海軍之敗兆於此。

  ○174袁世凱聞變先歸

  項城聞變,懼為日俘,將先歸,舉唐紹怡自代。紹怡請以中州之人能留弗去者,與之俱守,汴籍人莫敢應。適項城中表某甲至漢城,謀事未成,慨然自任。項城立授為隨員,議協登舟。次日敵軍大至,紹怡夙與英使朱邇典善,避入英館,禮遇甚優。某甲蹤跡而往,雜居僕役之間。及相偕返國,甫登輪船,入大沽口,突抱持紹怡入海,泣述始末,謂紹怡辱己以辱國。項城兩解之而不責。其後項城治兵,用理軍需,屢以侵蝕敗,項城不咎。

  ○175李鴻章殊難辭責

  中日戰事方起,是時當局要人李文忠為海陸軍帥,手握全權。直隸提督葉曙青為大將,身當前敵。項城為行人,通使命。合詞請班師,以待天下公論。政府未識敵情,不知日本之不可勝,惟懼勝倭之後,俄人乘勢而動,攘以為功。不知日本歷年備戰,兵力財力遠出我上,惟責海陸軍統帥意存畏葸,顧慮延宕。且懼商民之齎敵糧,又恐日兵登陸,強劫軍火,欲拆卸過關鐵路,屢次皆見上諭。當軸諸公心目中,視日本渺小之甚,猶可說也。而自顧左右,無一親臣,欲與人戰,豈堪妄動。讀史者輒謂宋人於女真、蒙古輕於啟釁,然史者,鑑也,諸公讀書而不知鑑於往事,殊難辭責。

  ○176政府孤注一擲

  行軍之事,未有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自戶部奏定,光緒十四年之後不購新械,武庫已空如洗。戰釁既開,一則議購英國新式三快輪,再則議購智利兵輪七艘,三則議購德國魚雷獵船四艘,言明能行二十八邁,四則議購英國阿廠新造大快輪,五則議購德國大炮一百二十尊。船械不敵,政府未嘗不知,而敢孤注一擲。壽伯符詩云「袞袞諸公膽氣粗,竟憑意氣喪皇圖」,為庚子詠也,然甲午亦復如是。

  ○177張謇為主戰派首領

  中日之役,主戰者,高陽、常熟。奔走高陽之門者,項城。為常熟之耳目者,通州張季直殿撰、萍鄉文芸閣學士也。項城歸自朝鮮,力詆文忠設計之緩,使從己謀,可以制敵於先。光緒九年,殿撰從吴武壯率師援朝,先據漢城,拒退日本,身親兵事,謂確有勝算。是科會試,與學士同出常熟之門,互相標榜,欲以奇計自見,實為主戰派之首領。

  ○178葉志超侈陳功績

  葉曙青以步卒二千,當倭一旅團,全師退至平壤,未始無功。然區區小事,侈陳功績,大開保案,宜乎受人指摘。吾鄉吴鑑泉觀察與於是役,事後痛定思痛,言惶遽之中失履,以襪行,苦不堪狀。蒯禮卿京卿笑云:「所謂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言之可哂。

  ○179平壤之敗

  葉曙青名志超,先為騎將,逐捻賊餘衆於淮城東,擒斬逾萬。捻首賴文光奔揚就獲,東捻以平,志超以功洊升直隸提督。治兵有法,行營中自立武學,以練軍校。至今其裔孫,猶有列名於軍伍者。衛汝貴者,盛軍偏裨。周武壯、剛敏兄弟相繼薨,汝貴代領其衆,李文忠頗賞之。常致書文莊,論吴武壯輦金朝貴而及之,云:「公部下少人材,不若周氏兄弟,則筱軒為之也。」志超、汝貴帥師分道至朝鮮,以間色服裝,持舊式器械,用密集陣法。而且無工兵為營壘,則戰守咸失其宜;無輜重以輸運,則前後不能相顧。一旦與日人遇,寡不敵衆,緩不濟急,其敗固宜。項城為丁汝昌請卹不得,慨然曰:「甲午之役,吾身在軍中,聞潰卒言:汝貴持刀立陣前,督軍力戰,日人頗失利;未幾,援軍大至,勢不可當。其敗也,譬如機器,以引擎、鍋爐、馬達速率之不敵,出貨固宜不若。僅歸咎於貨出之一部,誰任其咎?以余觀之,朝廷賞罰之公,雖汝貴亦應賜卹,遑論乎汝昌!」

  ○180張佩綸阻李經方為帥

  我師集平壤,勢均,相率乞文忠公子伯行星使為帥。張幼樵副憲時參文忠幕,爭曰:「謂將門有子,仲彭、季皋宜當此選。公之弟且不以能戰名,何有於其子!」文忠徐言曰:「固知非太尉不可。」副憲曰:「此為公也,非自謀也。」文忠乃復諸將電云:「方兒向未親行陣,吾更難內舉不避親云。」

  ○181李經楚聞敗而匿

  平壤之敗,詔奪文忠三眼翎,褫黃馬褂。次日,伶人趕三演丑表功,去保兒插諢云:「我有汗馬功勞,奈何奪我三眼翎,褫我黃馬褂?」其時勤恪公子經楚佑三明保入都,市井無賴怨趕三者,假佑三名,俟其出,執而鞭之,趕三尋死。余嘗戲問佑三弟叔雲云:「令兄奈何辱死名伶?」叔雲曰:「謂吾兄殺人者,未免譽之過甚。吾兄聞淮軍敗,傅相受斥,正不知匿於何所矣。」余亦為之失笑。

  ○182大東溝之役

  將戰,當局知器械不利。海軍客將獻策,購新艦,別成一隊,襲敵後路,多方以誤之,使彼不敢輕出全力,萃於我師中堅。誠良計也,然屢議而屢敗。彼外交利而我鈍,益束手無策。惟恃兩鐵艦,而十寸口徑之礮彈,時只餘三枚。津滬各局,能鑄較小之徑二又半者,強配之以應敵。八月十八日,我陸師聞平壤敗,將渡鴨綠江為後援。海師泊於口外,食時遙望,濃烟一縷,知日軍且到。我軍本作雙排,如篆書二字形:以鎮遠、定遠、致遠、靖遠、超勇、揚威為一隊,而鎮定兩艦列左右角;來遠、經遠、濟遠、平遠、廣甲、廣丙為二隊,而(致)[來]經兩艦列左右角。強者當先,弱者在後,本英將琅威里所練陣法。提督丁汝昌率諸將立於望臺上,指揮諸艦應戰。客將踴躍,謂堪一試。令下,陣容大變,橫列為一字陣,強居中而弱為輔,愈弱者愈落邊際。弱艦覺處危地,退避稍後,全軍遂成半月形。汝昌不諳軍事,總兵劉步蟾掌旗號,實為此謀,以圖自免。定遠望臺,為平時覘遠之資,下有巨礮,戰時折疊弗用。步蟾將發巨礮,未計及此,一轟而裂。汝昌傾墜,不復能與戰事,號旗之干,經一礮而折,我師失所指揮,衆心益渙。日軍作雙行,魚貫而至,船迅礮捷,如疾風驟雨,勢不可當,攻我軍之右,直衝而進,以達於後,圈超勇、揚威兩艦於陣外而殲之,熸;廣甲驚遁。敵艦比叡、赤城、西京丸受重傷,不支而逃。日移軍攻我之左,復用前法穿插,使致遠、經遠、靖遠、來遠、平遠、濟遠、廣丙七艦,與中軍鎮遠、定遠截為二段,夾攻之。致遠力戰,被重損,將湮,欲毀一敵船,與之俱盡,駛入日礮密集之處,幾至而沒。管帶鄧世昌,救起不欲獨生,奮擲自沉,死事最烈。同時,經遠管帶林泰曾,戰死船燬。來遠、靖遠、濟遠均着火。濟遠先逃歸,來遠、靖遠且戰且熄火。鎮遠、定遠奮鬬甚猛。其時敵軍尚有九艘,以四艦當之,自日中至暮,勝負不決。日船小於我,速率倍我,不敢夜戰。令船松島受傷至重,幾弗能興,乃全師而返,我師亦旋。

  ○183丁汝昌見危授命

  丁汝昌夙將騎兵,以統海師,朝廷用人,自為失當。汝昌屢受督責,欲戰,自知不敵,惟求一死塞責。大東溝之役,倉卒應敵。不知學理,立定遠望臺之上,致被震仆;反謂日礮擊毀,傾覆受傷。朝臣不知機械之學,無從指駁。外人見之,無不匿笑。然汝昌見危授命,較之臨陣脫逃之方伯謙、服毒呼救之劉步蟾,高之奚止一等,於以知舊道德,猶勝於新知識。

  ○184聶士成

  諸軍至平壤,正當論功請獎,志得意滿之時,總兵聶士成先歸,回直募勇,不任覆軍之咎。其後守連山關隘,不當日軍要道,反以見功,洊升直隸提督,可謂至幸。和議既定,獨領一軍,拱衛畿輔,周旋朝貴,頗為一時所重。其於葉、衛之失機,歸過於李相之輕任,當淮軍氣盡之時,尤能以此自別。然士成為魯伯陽之姻,曾假以巨資,賄買上海道缺,損其資三之一,不啻擲黃金於虛牝。天下事有幸有不幸,誠不能一例而論。庚子之役,士成力戰陣亡,死事頗烈。上以多年講求洋操,原期殺敵致果,乃竟不堪一試,責其不能退八國聯軍。時論頗為之惜。若追論平壤之事,則可矣。

  ○185北洋淮軍僅存三部

  承平日久,北洋淮軍僅存三部。一盛軍,殲於平壤。一親慶軍餘部,即先文莊解兵柄後,吴武壯代領而留衛畿輔者也。武壯征高麗薨,張光前、黃仕林分駐旅順,寇至皆潰走。一銘軍。劉壯肅曾與文忠要約:繼為統領者,必以劉氏子弟,是時劉盛休為將。文忠知不能戰,而恥於全軍覆沒,不以當敵。文忠始終維護此軍,幸而瓦全。己亥,文忠復出督粵。光前往賀,述及曾至無為謁文莊,而拒弗納。文忠曰:「汝敗軍之將,不見宜也。」既而仍用為粵中防營統領,文忠於淮部,究有念舊情也。

  ○186旅大守將

  宋慶,旅順守將也。劉盛休,大連守將也。慶調赴邊,禦敵於鴨綠江岸。盛休調赴平壤前敵。乃以趙懷業新募六營守旅順,徐邦道新募四營守大連。倭師過鴨綠江,中朝震蕩,幾於手足無措,不啻驅市民而戰之,安得不敗。

  ○187劣械案

  文忠庖人羅之婿某甲,為信義洋行猶太德人滿德之商夥,奔走於諸將之門,承買軍器。諸將至督署求見,某甲輒為伺文忠起居而恰當其候,諸將大驩,咸樂與交易。及敗,日出一軍渡鴨綠江,趨遼瀋;復出一軍由海道至貔子窩,取大連、旅順;如風掃葉。吾國上下,無智愚賢不肖,咸知不敵。時帥府方主購械而料其無益,或朋比某甲,蝕其金而盡予以敝者。建德周玉山制軍,時以開缺按察使掌前敵糧臺,力送至軍,輒取復文為證,弗任運輸不繼之咎。諸軍見敵,盡棄軍實而走,器械盡失,即良窳無所分。文忠內幕,不至有簠簋不飭之嫌。於是諸將無罪可逭,衛汝成、聶桂林、趙懷業、黃仕林相繼就逮。

  ○188李鴻章手批外甥頰

  劣械一案,文忠甥張楚寳觀察在天津司軍實,獨知其隱,輒陰伺之而不肯言。暨事外洩,羣矢集於觀察,報載文忠手批其頰。時先文莊以事怒表兄程邦柱,而眷念舊誼,不忍遽絕。一聞此事,笑曰:「吾甥固勝於彼也。」

  ○189文廷式與志銳

  珍瑾二妃幼年,文芸閣學士曾授之讀,學士與妃兄志伯愚侍郎為至友,密近宮闈,舉動尤為衆所側目。甲午大考翰詹,學士一等第一。蒯禮卿太史為隱語云:「玉皇大帝召試十二生肖,兔子當首選,月裏嫦娥為通關節。」傳為笑柄。及魯白陽案,二妃以受賄貶貴人。時東事起,侍郎上萬言書,慮陪都有警,自請募勇設防。奉旨赴熱河練兵,方在軍中未踰月,左遷烏里雅蘇臺大臣。都人為打油詩曰:「一自二妃失寵來,伯愚烏里雅蘇臺。冰山已倒冰蛆散,愁煞江南李木齋。」木齋為當時清流,與侍郎友,故連及之。

  ○190翁同龢不問田莊台戰敗之責

  田莊台之戰,吴大澂為統將,當平壤之葉志超;魏光燾領重兵,當平壤之衛汝貴,狼狽尤勝於前役。常熟翁相當國,均置不問,且使回任供職。異日翁相得罪,大澂連坐,輿論無有冤惜之者。

  ○191聶士成等虛報戰績

  日本軍鋒所及,當者輒靡。是時其兵未若後日之衆,皆在沿海一帶,與舟師相接應,且利以入關,無暇他顧。九連、鳳凰兩城,雖克勿守,金、復、海、蓋均下,舍遼陽不取,卷甲西趨,急攻牛莊。山東榮城、文登,既得旋棄。兵艦游弋,已近大沽口外,其意可知。聶士成守連山關,以克復鳳凰城為己功。依克唐阿、長順守遼陽不失,以為陪都保障,且盛稱東山獵戶之力,而遼陽州知州徐慶璋,因此而有「徐青天」之稱。所謂虛報戰績者非耶!

  ○192甲午都中聯語

  德宗入繼,愙齋中丞上疏,請尊崇所生。上以醇邸原奏昭示天下,其中曉諭之詞曰:「吴大澂果有此奏。」迨中丞兵潰於田莊台,奉諭議處,其中詰責之辭曰:「徒託空言。」都中集為聯云:「果有此奏,徒託空言。」是役都中詩詞聯語甚多,茲錄五聯。一曰:「萬壽無疆,普天同慶;三軍覆沒,割地求和。」二曰:「台奉二百兆,一分薄禮;翁孫十八子,三代同堂。」謂常熟、濟寧、合肥也。三曰:「送臺灣,翁孫雙定計;使日本,父子兩全權。」四曰:「相國合肥天下瘦;司農常熟世間荒。」五曰:「衛達三呼冤赴菜市;劉坤一掙命出榆關。」又有詩曰:「軍書旁午正倉皇,又見尚書訪鶴忙。從此儒林傳雅話,風流猶勝半閒堂。」甲午冬,東單牌樓二條胡同翁常熟尚書宅逸出一鶴,尚書自書「訪鶴」二字於門外,故有是詩。

  ○193中日議和

  中日議和之始,張蔭桓、邵友濂為專使。蔭桓請訓,時上諭以償兵費可許,割地不可許。總署為擬漆書云:「有關重大事件,須電奏請旨。」兩使銜命至長崎,日本問有全權否。對曰:「有之,惟須電奏定議。」日人謂權力不充,拒之不納,而示意須李相來。朝廷不得已而使之往,且允割地。既得所欲,旋為俄、德、法三國干涉,日人懼,惟取臺灣而歸我遼東。是時日本兵力,如是而已。

  ○194中國自取覆敗

  日本之勝中國,所謂彼勝於此則有之。是時日本兵法,未臻精密,尤其甚者,海軍之脆弱也。外交情形,亦復茫昧,所僅知者,唯聯英一國而已。大東溝之戰,日本陣法,識者謂以中國舟師噸數,苟駕馭得法,足以剪此而有餘。當時伊東祐亨,海軍知識猶極幼稚,與其言戰,毋寧謂之歷練膽識,姑試之云爾。日軍力竭而遁,既而餘艦補充,商船改造,仍耀威於海上,乃舉國一心之效。吾國艦隊殘不成軍,伏匿不出。江浙閩粵四省督撫,作壁上觀。政府設施,唯知詰問北洋,以窘淮軍。上下離心離德,自取覆敗。我愈鈍,敵愈利,天也。馬關和約,羣雄環伺,伊藤陸奧豈不知遠東之為禁臠,而幾幸中國之昏闇。佹得佹失,皆於俄頃間。中國當道,遂舉此以例孤懸海外之臺灣,屢求乞於倫敦,迄無效果,其愚誠不可及。然與彼時日本之軍事、外交相較,亦百步五十步之間耳。

  ○195當時西人議論

  當時西人議論,謂日人明知遼東割讓,必啟外人干涉,曷不早為之計:使伊藤博文於中日約定之後,留李相勿遣,以遼東歸之,脅與訂中日聯盟,約亞洲門羅主義,其庶幾乎。

  ○196臺灣不能自立

  臺灣之不能自立,無智愚皆知之。唐景崧、劉永福未嘗不曉然於中,其所以敢於拒日者,離亂之中,渾水摸魚計也。景崧七日而亡,永福一戰而潰,人早料及,固無足異。楊西園尚書遵旨內渡,率所部歸,不傷一人,不折一矢,身名俱泰,其識固加人一等矣。景崧,同治乙丑進士,少有文才。曾作謎云「蕩婦燈下製郎冠」,打唐詩一句「碧文圓頂夜深縫」,甚為京師一時傳道。

  ○197慈禧欲究主戰之罪

  和議既成,慈聖頗欲根究主戰者之罪。以高陽老成,且為穆宗師傅,不疑之及,意專注於常熟。於是吴大澂已復任而尋免,汪鳴鑾突然被譴,俱常熟里黨。其時常熟之帝眷未衰,猶為曲諒,故僅披其枝葉,而未傷本根也。

  ○198李經方

  李文忠以洋務為世詬病,嗣子伯行侍郎尤被其禍,甚至謂其婚於日本皇族。袁爽秋太常,先與有兒女姻親之約,甲午之後,至絕其婚。其為衆口所不齒如此。人三成虎,不足為奇,莫奇於當時士大夫隨聲附和者之衆也。惟劉壯肅及袁項城賢之。壯肅曰:「伯行至金陵應秋試,吾入其寓之門,無門焉者。因而入其室,主人方讀文,專心致志,若未見客之來也者。吾近察之,書几上置角黍一盤、糖一匙。因近墨盂,讀時目視書而手取角黍,蘸糖食之,誤蘸於盂,墨瀋淋漓於口角,於此足徵其好學。」壯肅始終敬禮之。項城小站練兵,東海為掾屬,偶然談及。項城曰:「公等知伯行為何如人?」東海曰:「吾習聞京師南城士夫之議論,知其李傅相之不才子也。」項城曰:「彼以李傅相之故,而屈抑其能,苟非為傅相嗣者,其名位必不止此。以吾觀之,朝廷不欲求賢則已,果欲得人,此真天下才也。」其傾倒如此。洎項城得志,坐鎮北洋,遙執朝政;侍郎素與有舊,段芝貴為居間,攀援而得任英使。過津,侍郎執下屬禮甚恭。項城以蘭譜答之,歡若平生。既而項城罷官居洹上。侍郎三載任滿而歸,以武進盛尚書之薦,署郵傳部侍郎。入京供職,道出彰德,咫尺之遠,未往謁見。旋繼梁燕孫之後,任鐵路局長,將項城左右素豢養於九路者,裁撤大半。侍郎久於外省,未諳酬酢禮節,致忤權貴,非其本懷。然因此與項城絕,以晚節終,[可謂幸矣。]

  ○199袁世凱恨李鴻章

  中日戰罷,高陽李文正用項城為將,以新法練兵於小站。文忠自馬關歸,偶與語及,曰:「余敗軍之將。候袁大少爺成軍後,可以一戰。」項城聞言,憾之終身。

  ○200劉秉璋罷職與川教案

  先文莊督川八載,遇教案兩次。未履任前,有重慶教案,教紳羅元義糾衆械鬬,致傷人命。文莊至,梟元義以徇,法使爭之,不許,而亂立止。大足教案,薄給以資,令移教堂以去,民教均服。甲午之冬,解任受代,新督兩易其人,未及至蜀而事發。是時民仇教甚,不數日中,蜀境教堂幾毀其半。適當中日戰役之後,公使、教士氣燄甚盛,朝旨罷川督職以謝。觀於《中東戰紀本末》所載路透電,言英法兩使,皆自言功而不知其故。其後聞於李文忠公曰:「軍敗於外,禍發於中,是予之過也夫。惟時英使日至譯署,譟於恭慶兩邸前,請鐫川督職。予方議日本商約,遇恭邸,問曰:『川事奈何?』恭邸曰:『任如何,必不許。』是日,恭邸以他故先去,而慶邸諾焉。予素知川中教堂多屬坎拿大,今茲教徒呼籲,正坎產也。坎雖屬英而隸藩部,英使曷故而爭,譯署曷故而許,均出軌道之外。」觀此可見數十年前之外交。

  ○201初次償日本款

  初次償日本款,在日兵臨境之時。太后以部款不足恃,出內帑二百萬兩。張樵野侍郎時在戶部,召見時,言於上曰:「臣任戶部,奉職無狀,致動內帑。俟庫款稍裕,當先籌還。」上變色曰:「斯何時也!何須預籌及此。」侍郎窺伺上意,不滿於太后。因受帝眷,不免過獻殷勤,故及於禍。

  ○202甲午前李幕譯才

  甲午以前,譯才絕少,伍廷芳、羅豐祿皆北洋一時之選。李相入閣辦事,豐祿中西文並佳,得留直隸,祿位如舊。廷芳隨李相至京,議日本商約,日譯路透電文,令人以精楷寫之,呈諸李相。一日,問曰:「汝自書耶?」對曰:「然。」李相曰:「嘻!羅豐祿謂汝不識字,何其言之甚也!」顧視其公子季皋,曰:「固勝於汝。」適僕人以路透電至,公子請曰:「譯署索取,曷令就此譯之?」廷芳大窘,轉求其解,且問文體於公子,而草草錄出,字皆如指頂大。李相一見,曰:「汝年尚未衰,目力胡以類於老光,今日未携爾眼鏡來耶!」一笑置之。先是,有浙江許甲者,與李夫人有戚誼,需次直隸。李相以其年少,命其至幕府美人畢德格處,講習西學,甲漫應之而終未往。將及年餘,一日,召洋人某乙入署攝影,用甲通譯。甲聞之大窘,急走告畢德格,先見某乙,為道其情,約以手作勢,而唇吻任意作聲。李相不通外國語言文字,見甲與洋人應對裕如,以為可用之才,曾不知其口中喃喃作何語也。有間,以為洋務局員。老輩之易欺如此。又數年,李相出督兩粵,舊日舌人星散,僅携醫士麥信堅自隨。道出香港,酬酢中應有祝辭,皆畢德格預為之捉刀,麥信堅背誦而已。大庭廣衆之地,竟能魚目混珠,此今人倖進之心所由起也。

  ○203李鴻章使俄

  文忠使俄,慈聖召見於便殿,問曰:「汝知使命之意乎?」文忠對曰:「未也。」慈聖曰:「中國敗於日本,汝辱斯甚,國恥如何?今命汝西行,聯絡歐洲,抵禦日本,慎之勿懈。」文忠至歐,乃有中俄密約,與俄主面訂。同時雖洩於外,多出各國外交家所揣測,其真相未顯也。中俄皇室相繼傾覆,條約畢露。

  ○204李鴻章出使皆以子經方隨往

  李相兩次出國,皆以嗣子伯行侍郎自隨,緣侍郎曾習英文,以為行李之便而已。馬關定約,李相與伊藤會議場,侍郎欲有所言,李相輒眴使勿發。隨員中苟有所見,則令臨時畧書數字觀之,以便採用。此人人所共見者也。初,中日和議,文忠知難辭謝,然辭氣之間,不無躊躇。高陽李文正矢之曰:「好為之。所不與公禍福相共者,有如天日。」約定而文忠大受攻訐。及俄都,使節將行,朝旨命仲子隨往,文忠為伯氏固請以行。文正曰:「父子同日受命,主恩隆甚,於公足矣,何必伯氏?」文忠盛怒,歷舉日約之任怨,且譏文正之食言,二公因之大鬨。未幾文忠面聖,竟得所請而去,文正亦無以難之也。

  ○205蒯光典沾染清流風氣

  蒯禮卿京卿學識宏通,吾鄉人士,近代以來,殆無以加焉。京卿以光緒九年成進士,朝考文字,為豐潤張幼樵副憲閱卷所見,大為激賞,擬為首選。高陽同為閱卷大臣,抑置稍後。既而副憲娶於李相之女,京卿娶於其弟之女,殊不相悅。副憲語及閱卷事,輒曰:「吾目盲矣。」京卿通籍,正當清流風氣大盛之時,不免稍有沾染,畢生尊高陽、南皮若山斗。甲午後,乞假南歸。及李相使俄,遇於滬上。李相見之,責斥備至。京卿突起立,曰:「我有三字奉中堂:不佩服。」揚長而去。李相怒,呼曰:「小子,小子,汝父若在,必施汝以夏楚。」然亦無如之何也。京師貴人門役,對於有求者,輒靳之以取利。至於榜下門生、衙門屬吏,為之通報,曾不少游移於其間。惟張文達之門者以戇著稱,賓客來者多畏之。一日京卿至,門者問曰:「汝數數來者,何耶?」京卿曰:「我想中堂。」同行者忍俊不禁。

  ○206科分關係

  燕俗重氣義,居燕久者,亦沾染其俗。門生傳衣鉢,最為密切;因師生而及年誼;年誼之外,復有鄉誼。論其交道,古義可風,毋惑乎其鄙薄南人之寡恩也。京中有譏貧乏打油詩云:「先裁騾馬後裁人,裁到師門二兩銀。」「二兩銀」者,惟座師乃克有之。朝殿老師,京錢八千而已。然三節兩壽均不可少,總數為不輕矣。門生以此敬師,苟並此而吝之,是絕望於宦途也,故詩言及之。楊渭春觀察為工部主事時,貧至不能舉火,乃上書假貲於孫文正,其壬午鄉榜座主也。文正出書,其家人詫曰:「門生而乞助於師耶!」文正曰:「唯然,必與之。彼非情急,而肯作此請乎。」及文正由總憲授工部尚書,觀察正其屬下,因以第一優差琉璃窰予之,知其匱也。於此可見前輩師生之誼重。至於年誼,近年以來,惟聞仁和王文勤舉其年家子善化瞿文慎為樞臣,入參密勿,其事最著。然科分關係,數百年來,京人視之,幾同結社。每科一人之興,而京外官僚,以下至微員末秩,依附而起,何可勝道!同鄉之人生同里閈,若在本地,人人皆是,奚足為異!移而外出,以希為貴,便有香火之情。京師為各方人民聚集之所,派別既多,桑梓益視為重,於是設會館以為公共之處。始而省會,繼而府縣,各處林立。此等天然之黨籍,較之樹一義以為標幟者,未知利害奚若。在閉關時代,由座主之關係,或州域之關係,天然成為同志,謀公私利益而共守倫常大義,以輔國家太平有道之長基。較之罔利營私漫無限制者,損益相去,不啻倍蓰矣。

  ○207訟師

  往日之訟師,惡名也,其事則律師之事也。家敏齋購宅外隙地,上有土丘,相傳以為無後之墓,地主請移之去。敏齋曾任甘肅隴西縣令,知有不合,商之本地訟師王清臣。使一無賴某甲,自承為先人窀穸,遷葬。方將掘土,市中別一無賴某乙,持香燭至丘前拜,哭且訴,謂其家三世祖墳,非甲所有。掖之出,憤去,言必訟。既而掘至丘下數尺,中無所有,乃知稱墓之誤。甲方驚訝,清臣令往錢家坡亂冢中,覓一死柩,移至其家啟視,仍封如舊,朝夕奉祀,以備訟事。質訊之日,官問曰:「既為爾祖,當知其為考為妣。」乙支吾莫對。甲滔滔具陳柩內情狀,驗視果然,乙遂敗。

  ○208第二次償日本款

  日本二次償款屆期,常熟為大司農,仰屋無策,求計於恭邸及合肥相國。合肥與俄使議密約,借羅布一萬萬。南海張樵野侍郎曰:「一萬萬何濟?若得二萬萬,將三次兵費一次償之,既省借息,且免日軍駐費。」合肥以為難。既而謀之英使,欲影射俄事以動英,而俄約漸洩。英使惎中俄交密,昌言曰:「中國借款,列強利益均霑,何獨偏於俄?此約果行,中國鐵路應借英款,且另闢通商口岸以為報。」俄使又以洩漏密約相詰,總署甚窘。南海居間調停,兩國分借,迄無成議。時中國通商銀行方創始,總辦盛宣懷,與海關歐人某訂草約,借五千萬兩,通商銀行作保。電告總署,合肥、常熟皆喜。南海曰:「此必無之事也。通商銀行資本號稱百萬,尚不敷借款一年之息,何能擔此重任?」已而果然。其他各國商人,紛紛奔走合肥之門,百計承攬,一經查核,轉瞬皆虛。南海謂常熟曰:「公毋與合肥謀矣。吾師外交如寧武子,愚不可及。」常熟曰:「如之何而可?」南海曰:「欲借英款,莫如用赫德。」赫德,我僱用人也。乃以鹽稅釐金作抵,籌借商款。將戶部暨總署全案,查交赫德,議乃定。從來洋債有回扣,二公秘密不可知,然媒孽者藉此為詞,而禍自此伏矣。

  ○209張蔭桓獻珍奇

  張樵野侍郎患慈眷之衰,使英時,立豫甫為之謀曰:「歸宜有珍奇之獻。」及反,獻祖母綠寳石嵌金鋼鑽鐲於太后,獻紅寳石嵌金鋼鑽於皇上。祖母綠以重價購於法宮,舊皇室御用物也。紅寳石為洋匠偽製,光彩奪真。先獻上,上諭命並獻太后,由立豫甫介總管李蓮英以進,蒙恩賞飯。惟豫甫覺其偽,常謂人曰:「樵野竟於上前魚目混珠,可謂一身是膽。」

  ○210李鴻章欣羡試官

  丁酉秋,各部尚書、九卿,皆以別故,難與總裁之選。李文忠欣羡得一試差,以補生平之缺憾。時于晦若侍郎方在其幕,曾為擬策題五道備用。善化瞿相國方簡詹事,懼不得學使,而知來年會總之無望,頗有希冀之意。一日,當孟秋之末,善化在文忠所,預賀其簡在帝心。文忠曰:「吾老矣,縱有是事,其何能為!所望者與子同膺簡命耳。」二公寒暄之辭,《夢蕉亭雜記》以為先得消息,蓋傳聞之誤。

  ○211孫家鼐代擬試題

  欽命試題,光緒年間,多壽州孫文正公代擬,以書一冊折角為記上呈。《四書》文、經文以監本進,無可更改。詩題初出於《唐宋詩醇》,繼改用乾隆中尹文端所編《斯文精粹》,復改用《御選唐詩》。光緒丁酉以後,帝年已長,擇句無須乎人。故自壬午會榜之後,孫文正公從未膺衡文之命。洎科舉末造,迭掌文衡,乃由於此。

  ○212甲午後各國使臣

  甲午之後,各國使臣,皆彼中一時之傑。利於彼必害於我,自不待言。英使竇樂泰、法使施阿蘭、德使海靖、俄代使巴布羅福,尤稱魁首。滇越邊界簽約之日,恭邸取閱地圖,施阿蘭強之畫諾。及章京以圖進,悔已無及。不特蹙地千里,并緬甸甌脫而亦棄之。竇樂泰大嘩,予以其他地,乃已。是時總署大臣,匪惟弗悉敵人趨勢,即外人之性情禮俗而不知。往往在我以為侮,而在彼不覺;在我以為禮,而在彼有不能堪者。海靖初見,譯名曰海靜。恭邸曰:「君來尋好,而名旁有爭音,非佳象也。吾為君留靜之左青為音,而加立為形,曰靖,可乎?」海靖大悅,自此改名。恭邸亦大悅,以為是固可以狎而玩之也。孰知德文譯音之字,外人視之,何足輕重,徒費口舌而已。未幾,各國使臣入覲,畢,隨擯者循廊而退。海靖徑自階下,敬信挾其臂,使從行。海靖奪臂去,衆賓中有從之者,於是朝儀大紊。總署諸臣憤海靖無狀,擬加詰問,南海張樵野侍郎不許。旋德使館來書,責敬信失禮。事聞於上,屏敬信勿用。海靖氣益張,卒奪膠州灣。自此而後,譯署聞海靖至,幾於談虎色變矣。然德取土地,藉口於教案。俄與我有密約,繼索旅順、大連灣,巴布羅福措詞為尤難,而亦如其欲。故當時說者言:海靖以剛,巴布羅福以柔,及其成功則一也。

  ○213俄主錯啟日俄之釁

  俄之大錯,莫如俄德二主彼得黑府之會,縱德以取膠島,俄因勢而租旅大。俄主權重,大臣爭之不得,遂啟日俄之釁。數百載皇族,因之而覆其宗,數十世輿圖,且以此而變其色。英雄能造時勢,豈惟英雄能之哉,庸主之一顰一笑,固未可輕也。

  ○214翁同龢張蔭桓受命辦膠案

  德據膠州,使臣海靖忌李文忠為梗,致書總署,言中國威名夙著,而平素輕己之某大員,不欲與議。於是文忠擯不與聞。而常熟翁尚書、南海張侍郎,受命專辦膠案,盡從德人之請,惟魯撫李秉衡獲免於咎。常熟頗自幸,言國體所關,人材可惜。文忠笑云:「然則川案之無人材,雖被黜,亦無關於國體,可以概見。」常熟亦笑,無以應也。

  ○215列強租地

  德俄協以謀我,膠案即結未幾,即有俄租旅順、大連之事。適當戊戌會試,文忠方希冀試官,聞俄使巴布羅福有所請求,知為己任,笑曰:「衡文之事,殆無望矣。」時公方中讒,於此種外交,更無能為力。於是俄租旅大,法租廣州灣,英租威海衛,得所求而去。及慈聖臨朝,意索三門灣,百計恫喝而無所得,使臣解職去。自此外人需索,戛然而止。乃知兩階干羽,威格有苗,古人並不欺我。

  ○216畢德格

  畢德格者,曾為天津美領事,慕文忠之名,舍官就幕。籌築關內外鐵路,為中國鐵路之始基。公子伯行從之習英文,曾見曾侯《日記》中,所謂「美人白逖克」者,是也。公子季皋朝夕與游,亦從問學。文忠入閣辦事,居賢良寺,與聞要政,苟有事至使館,必使之往。德據膠澳,銜朝命晤巴布羅福,俄卒無所助。此中國昧於外情,猶未知俄德兩君會於彼得黑府之事也。

  ○217翁同龢之薦康有為

  常熟相國與南海張樵野侍郎生連帶關係,自康案始。乙未會試,常熟披落卷,得有為而中式。有為有知己感,欲上書自見。以張侍郎為其鄉人,較為親近,乞為書先容,常熟允之。及往,仍拒弗納。侍郎問之,曰:「此天下之才也,吾無以處之。」及丁酉歲,有為再入京。常熟知上意求新,遂薦諸朝。恭邸曰:「額外主事保舉召見,非例也,不可。」無以先之,乃命於總署見。會年節伊邇,無暇及此。戊戌春正月三日,慶邸、合肥、常熟、南海見有為於總署。未幾,有為上書言事,上交總署議奏。章京持以請命於常熟曰:「准乎?」曰:「不可。」曰:「駁乎?」不應。曰:「然則奈何?」曰:「擇其可者而許之。」於是議准二事,曰商務,曰礦務。總署諸公,以洋洋數千言,條陳十數事,僅允其二,懼失上意,不得已,奏請軍機會議。樞府諸公惟恐任咎,擬旨會同王大臣議。迨奏上,准者過半,有為自此獲上。及有為得罪,常熟、南海皆列名康黨,實非二公本懷。

  ○218再談年終密考

  年終密考,少則四字,至少二字,至多十六字。蓋以備萬幾之暇,知其人之大畧。非為作傳,以概其生平,亦非為作論,以較其長短,固無須乎多也。向例由軍機大臣資望在先者呈覽,政府中新進不盡知也。丁酉年終,李文忠問翁文恭曰:「近為何事而冗若此?」文恭曰:「日與蘭孫抄錄密考,不勝其繁。」文忠曰:「曷不使子密為之?」文恭曰:「子密篤於交游,懼其先以報喜也。」以當時錢侍郎之資望,尚不能預於機密,他可知已。宣統以後,則攜出謄錄,視之不若往日之重,朝廷每年黜陟之典,亦不盡行。滇督李仲軒制府,於每人密考,各二三百言,於是失密考之本旨,視如例事。樞臣亦公然攜出錄副,無復秘之可言矣。

  ○219京朝官重前後輩之禮

  京朝官重前後輩之禮,翰、詹、科、道,樞廷向有此稱,相沿成俗。俄租旅順大連案,李文忠主稿。畫諾後一日,遇許筠庵尚書,問曰:「旅大事奈何?」文忠曰:「與之。」尚書大詫,曰:「中堂不知譯署有同官耶,而自為政也?」文忠曰:「爾足不至署,謂予能日至而家請命乎?爾無多言,他日予將至清秘堂判曲直焉。」尚書為之奪氣。翰院之制:後輩無禮於前輩,直呼至清秘堂服罪。文忠蓋以此窘之,尚書雖貴,未敢抗也。周鏡漁廉訪為軍機處領班章京時,有新進傳到,前問其字,廉訪立呼蘇拉入室。蘇拉者,清語僕役也。謂之曰:「汝領此君出,以我籍貫、姓字、官銜、寓所告之。予有公務,未暇與敍寒暄也。」廉訪丰裁過峻,未免令人難堪。部曹之中,雖無前後輩名稱,然尊卑判別,出於天然。新進到部,分司入室以後,僕役引見本司所有人員。自印稿以下,皆一揖而退,印稿畧有問答,乃列之至末一座。同官籍貫、姓字、官銜、寓所,均令僕役開單記之,不敢面詢也。次日按單登門往謁,或遇或不遇,不遇則再往。繼而因友及友,介紹屬託,漸次相習,乃擇日宴請同僚,杯酒聯歡。自此而後,升沈進退,皆託命於印稿。縱有年姻故舊,轉相攀附,不能逾此範圍之中矣。

  ○220李慈銘越縵堂日記

  《越縵堂日記》,近日頗有盛名,常瀏覽一過,記之如下:蒓客記所讀之書全無宗旨,嫌其太雜。經史子集,無一不有,讀之未畢,隨手札記,難免首尾不貫。如經學之《禹貢錐(旨)[指]》、《尚書古文疏證》、《詩毛傳疏》、《左通補釋》、《左傳賈服注輯述》,小學之《駢雅》、《說文佚字》,史學之《紀載類篇》、《野獲編》、《明季北略》、《明季南略》、《小腆紀年》,金石學之《金石史》、《石墨鐫華》,別集之《道古堂全集》、《味經堂遺書》、《焦氏叢書》、《蛾術堂全集》、《景紫堂叢書》。多長篇巨帙,或專門名家,在他人畢生精力所在,僅看一序,以一日了之,便加評語,謂之讀書,孰能信之。最可笑者,叢書目錄抄寫多種,連篇累牘,視為珍祕。甚至《搢紳錄》亦刪節記入,無復著書之體。同光以來,文人不篤志於學,咸以書籍作談柄,為欺人之計,悉是類也。

  ○221李慈銘讀書不終卷

  點閱之書,《日記》中僅見三種:一《周禮注疏》,一《吴梅村集》,一《戴東原集》。皆一二日即止,揆厥情形,恐未終卷。又一日讀杜氏《春秋經傳集解》,於惠氏、馬氏、焦氏《補注》、高氏《地名考略》、江氏《地理考實》、邵氏《南江札記》、王氏《經義述聞》、邵氏《規過持平》,同時並進,一日而終。雖精力過人,恐無此理。

  ○222李慈銘於小學未識門徑

  論誠字工夫須自然,不須逼促。惟學問之道,苟非上智,無不從勉強而行之始者。蒓客平生近於放浪,皆此說誤之也。蒓客於小學未識門徑,始譏陳珊士、孫蓮士作字從篆體,同治五年四月以後《日記》,摹仿《說文》,則誠之謂何?謂酒壚之壚,《史記》作「鑪」,《漢書》作「盧」。按盧為本字,鑪、壚為後加偏旁之字,何足深論。謂天數一,故引伸為嫥壹。按一字不作壹解,又不知壹本從■〈士冖壴,上中下〉,且誤壹為■〈士冖凶一,上中中下〉,益生紛糾。《爻山詩話》據《博古圖》,單疑生即散宜生。按單散、疑宜,古字通用,抑何足記。其邑人陳致英之《書契原指》,莫非盲說,津津樂道,尤為無識。

  ○223李慈銘隱善揚惡

  《讀史札記》較有可取,然多單辭片證,蓋於頃刻之間,逐卷尋覓而得之。非若王西莊、趙雲崧輩,有所見而錄之,積少以成多也。明季雜史,略有考據,亦皆細故,無關宏旨。謂柳如是歸錢牧齋後,遇宴客,仍出勸觴。雖載全紹衣《鮚埼亭集》及計六奇《南略》,抑何足記。謂梨洲涂澤學術,以相炫耀;苦貧不免請託,以冀沾潤;呂晚村託買祁氏書,梨洲擇其奇秘者自買,而以其餘歸晚村;梨洲晚年,燭籠上題「召試翰林」;傅青主印章,有「徵辟博學鴻詞」;陸清獻與呂晚村投分最契,不啻一人。云出於鈔本,國初人傳,雖不知其真偽,然何必隱善揚惡。

  ○224李慈銘詞章差強人意

  讀國朝人集,常數十種,不倫不類,莫名其意。詩宗七子,故推崇明人甚力,一隅之見,姑不必論。至近人詩詞摘句圖,不免明季山人之習,數數見之,尤足令人生厭。然在此書中,猶為上乘,蓋蒓客一生學問,惟詞章差強人意耳。

  ○225李慈銘未能盡通古禮

  生性好揭人短,論經學則以焦里堂為偏譎,論古文則言方、姚之陋,詆曾文正之未純,而茅鹿門並不菲薄,可謂別有肺腸。臧氏《拜經文集》有《妾服議》,引《禮》君為貴妾服緦,以貴妾為妾長有子者。按臧氏之解,誠有未妥。辰嬴生公子樂,又為秦女五人之一,而趙盾謂之賤,則妾之稱貴,不以有子,亦不因姪娣,明矣。蓋喪服之制,論其報施而已,本無親疏貴賤之別。故子為父三年,父亦為子三年。夫為妻三年,妻亦為夫三年。同爨互為緦,即君臣主僕初無有分,以示哀戚,非以辨等差也。雖書缺有間,其詳不得而聞。然以理推之,子於父在不為母服三年,則妻於夫在亦必不為子服三年。君為貴妾服緦,則貴妾亦必為君服緦。君不為他妾服,則他妾亦必不為君服。蓋夫人薨,曾為繼室,始謂之貴,此可斷言者。蒓客泥於貴妾為姪娣之說,以妾服為後世所不應有。謂臧氏之議,獻媚於阮文達之死妾,何其誕與!

  ○226李慈銘謾駡時人

  於時人謾駡殊甚。謂左湘陰為「耄昏」,李高陽為「要結取名」,閻朝邑為「獸心狗冠之徒」,張南皮為「僉壬禍首」,張豐潤為「妄人」、為「宵人」,陳閩縣為「輕險之士」。又謂南皮、豐潤為「鼠輩」,閩縣之劾張靖達為「狐埋狐搰」,王湘綺為「江湖佹客」,吴愙齋為「吴下書畫清客」,趙撝叔為「妄子」,于晦若為「風狂」。周星詒兄弟稱為「周蜮」,猶以為有怨也。他如戴子高、楊海琴、鮑子年、何子貞、李山農、陳壽卿、吴平齋,皆致不滿,或加醜詆,適成其為無[忌憚之小人]而已。

  ○227李慈銘論一時之人

  嘗合一時之人而論之。謂嘉慶以後學者游談廢務,奔競取名。於光緒十年政府易人,則曰:「易中駟以駑產,代蘆菔以柴胡。」於朝臣,則曰:「大臣非闇陋則偏愎,小臣非鄙猥則譸張。」可謂一網打盡。

  ○228李慈銘論一處之人

  又嘗合一處之人而論之。曰「北人昏狂」。曰「皖人無一可用」。曰「江西無學者」。曰「杭人之詩,以江湖塗抹為事」。曰「吾鄉粵逆之變,持節者逃竄,搢紳之屬,輸貢賊庭、受偽職、毒鄉里者,不可悉數」。曰「攘竊為閩人之慣技」。曰「顧、黃從祀,出於福建子之請」。辱斯甚矣。

  ○229李慈銘有揶揄之筆

  又有揶揄之筆。言張文襄升遷之速,由於日本人致書請見,為上所知。言沈子封之入合肥幕,因其大父鼎甫為合肥太翁入學之師。其落第之時,叫囂尤甚,指摘瑕疵,不遺餘力,主試者不得免焉,中式者亦不得免焉。蒓客謂舉孝廉方正者,庠序之潦倒。彼之所為,毋亦近於是乎。

  ○230李慈銘記妻妾爭鬬

  甚至妻妾爭鬬,無道處之,亦藉口誅筆伐之能,以洩其忿。尤可笑者,姬侍當夕,並入紀載,然則《日記》將兼為淫籌乎!

  ○231潘鼎新贈李慈銘金

  相傳蒓客居京師,以《日記》為廣通聲氣之用,不如其意,則於《日記》中貶之。因之借《日記》者不絕於門,如滬上人之讀小報也。潘文勤乃其師也,不受其節敬而反贈以金,每至節下,輒問其僕曰:「李老爺麩料已送往乎?不爾將踶人。」都人至今猶有知者。

  ○232考試公然犯規

  咸豐以前,春秋兩闈,懷挾之咎尚重。同治初元,帝幼,多年不親政,搜檢王大臣漸從寛。四年乙丑科會試,有舉人遺書於地,吏以奉於王。王納之袖中,曰「奈何以帳簿入場」,釋之去。十二年癸酉科鄉試,有生籃中書籍紛紛墜地,王顧左右而佯作不見,此猶可曰掩耳盜鈴也。光緒間,考生皆以四輪籐箱滿載書籍,曳之以入,公然犯規而不禁。北闈中不許亂號,槍替猶少。南闈號衕僅閉一日夜,近於兒戲。殿廷考試,惟重試題出處。始猶數人相約,分携《佩文韻府》,藏於靴筒,繼而各納箱內,閱時置諸小几之上,無人過問。監試王大臣頻喚吸烟者出殿外,若似乎責任所在,僅防火燭而已。

  ○233公羊學者之異同

  沈文起《左傳補注自序》末曰:「今險忮刻薄之人,有竊鑽何休之餘竅,以挂誤餘子,何不仁之甚也!蓋聖世之賊民而已矣。」其言本為同時之劉申甫、龔定庵、宋于廷諸人而發,然未至是也。自國初漢學,進為道光中葉之西漢學,識者知其不祥,以為漢德將衰之兆。為西漢學者,以漢學對宋,已大獲全勝,無鑽研餘地,不得不別出一途以自見。繼之者即有周人經說,更高出西漢一等。然為求學計,非求仕計,大言而已。學派競爭,與世無涉也。不意數十年後,有南海康長素公羊之學,以孔子改制為名,欲先講學而後輔政。成進士後,朝考閱卷大臣故抑之,以歸部曹。其弟子新會梁卓如,鄉舉出李端棻門下,一見大為激賞,以妹妻之。戊戌會場,已薦卷中式矣,忽為主司所覺察,黜之榜後。領出落卷,房批云:「還君明珠雙淚垂。」卓如不得志,益肆意於新學,與其師互相標榜,遂興戊戌之變,釀為庚子之亂。以此與申甫諸君子相為比例,固不得遽謂之同,亦不能斷定其異也。

  ○234李文田黜康有為

  康有為為孔子改制之說,值中日戰役後,人心思治之亟而入於幻,異說乘之而起,於是學風為之一變。有為中式光緒乙未科進士,朝考,其同鄉李若農侍郎在閱卷大臣之列,惡而黜之,用工部主事。科舉時代通行之例:於鄉會試總裁、朝殿試閱卷大臣,皆尊為老師,自稱門生。有為見侍郎,謂為「先生」。問故,對曰:「古之道也。」侍郎曰:「若然,徐蔭軒不幾為相公乎?」京諺優為相公,故侍郎以是質之。其後梁啟(起)[超]往見,侍郎曰:「亂天下者,必此人也。」粵人好言新,而侍郎持論如此。

  ○235康有為兩謁張佩綸

  有為求用世之學,以得君為重,曾兩謁豐潤張幼樵副憲,問何以得志於高陽相國。副憲在光緒初方露頭角,鋒厲無倫,有參奏高陽風說。高陽陽與修好,陰實畏之。副憲遣戍之後,不復起用。曾致書合肥相國於京師,就商出處,末云「蘭師何以處我」。合肥持示高陽,高陽若弗聞也者。其交誼如此,其得君之術抑可見矣。及有為往見,副憲豪氣全退,謙讓未遑,陽為不知。

  ○236梁啟超轉移風氣

  有為雖為新黨魁首,而文筆繁冗,實不足以動人。上皇帝萬言書,其中最警策之句云:「皇太后、皇上,將求為長安布衣而不可得。」可謂敢於直諫,而不可謂之善為說辭。謁見大員,輒云:「小變則小效,大變則大效,不變則亡。」聞者置諸耳而已,未之能信也。當時情事能令觀聽一傾者,厥惟《時務報》。自新會梁啟超《變法通議》刊載報首,描寫老大帝國致敗之由,恰如人心之所欲道,益以同黨宣傳之力,遂能風行一時,京城內外,幾於家有其書。人人爭譽其美,遂入其彀中,隱為所動而不之覺。茲將《變法通議》中,憑空杜撰者,擇錄如下:

  論學會云:「西人之為學也,有一學,即有一會。故有農學、礦學、商學、工學、法學、天學、地學、算學、化學、電學、聲學、光學、重學、力學、水學、熱學、醫學、動植兩學、教務等會。乃至於照像、丹青、浴堂之瑣碎,莫不有會。其入會之人,上自后妃王公,下及一命布衣,會衆有(樂)[集]至數百萬人者」。

  論譯書云:「諸國都會之地,庋藏漢文之書譯成西文者,浩博如《全史》、《三通》,繁縟如國朝經說,猥陋如稗官小說,莫不各以其本國語言繙行流布,其他種無論矣。」

  在今人言之,鮮有不斥其妄者。而三十年前,昧於外務,羣衆心目之中,頗為傾服而與之俱靡,既愛其大體,亦不暇議其微疵。甚矣匹夫之力,足以率天下而趨於其所指引之地,使風氣轉移於無形,於斯見之矣。

  ○237康梁聲名盛極而衰

  有為字長素,不知其何所取義;京城士夫習聞其言孔子之教,以為長於素王也。因而啟超及順德麥孟華悉被以嘉名,曰超回,曰軼賜。孟華主《知新報》,文氣蕭索,與其師同。更於肉食者,鄙薄過度,每一論出,毒詈醜詆,不遺餘力。久之,讀者由厭生倦,咸棄去。不半年間,康梁之赫赫聲名,漸如爝火矣。

  ○238康有為隱奪政權

  有為進士改部曹,啟超落第舉子,不得意於仕進之路。求用於世,乃別出一途,以希自見,以廣義言之,有志之士當如是矣。然二人寒士,自顧謀身之不暇,文仲恭侍御疏中,謂曾拒其重賄,言臺諫中,如楊深秀、宋伯魯,皆受百金之月俸,為之爪牙,殊屬不近情理。故劾者愈眾,而上信之愈深。侍御既貶,未幾,禮部六堂同時並罷,以楊銳、林旭、劉光第、譚嗣同參預新政。稍涉機要,皆令四人擬詔,軍機大臣不知也。及成,徑達上所,軍機大臣亦不知也。有為又請開懋勤殿置十友,隱奪政權,於是人人怨恨而大禍作矣。

  ○239康有為逃香港

  有為先奉嚴詔,促其出京。事洩,楊銳、林旭、劉光第、譚嗣同、楊深秀及有為之弟廣仁,同時被逮。有為出都,航海南下,已在「重慶」舟中。上海關道,以邏卒伺於太古公司埠頭,將俟其至而執之。及舟近吴淞,英國兵艦阻其行。隨有兵官乘舠緣梯而上,以圖象詢得有為,挾至香港。有為曾以事之始末,告諸港官,載於西報,謂其倖脫法網,為威爾斯籍(數)[教]士李提摩太之力。改名更生,蓋以此云。太后怒外人為逋逃主,義和拳滅洋邪說乘之而起,無識之徒羣起附會,遂有庚子之變。

  ○240李鴻章得康有為書

  有為亡命南洋島中,游說僑民,集資立保皇黨。八國聯軍事起,徵李相入京議和,行至滬,得有為書,勸清君側,逐母后。時上海居民十方雜處,恃租界為護符,揚言無忌,為舉國詖辭之所自起。李相偶聞人言及此,輒笑曰:「何今之少年,中毒若是之易也!」蓋至是已微知亂萌矣。

  ○241康有為命唐才常謀據武昌

  有為旋命唐才常密結會匪游勇,謀據武昌。已而才常及其同黨駢誅於市,雖無成功,然定計在辛亥革命十年以前,不可謂不識時務者也。既敗,以餘資設時務報館,欲以言論之力,轉移人心於思亂之一途,積久似有微效。有為死,《清史》本其素志,置諸列傳之末。而論事實,則不然也。

  ○242清代學風之變

  國初人解經,引經注之別見者以示其精,而案頭不可少之書,惟《注疏》一部。乾嘉人解經,引經文之他見者以炫其博,而唯一法門,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讀。同時之儒者,或專攻小學,或避而考子、史、地理,各有所長。自《經籍纂詁》出,為訓詁之淵海;自《皇清經解》出,為經典之集林;自敷文閣刊《方輿紀要》,於地志一覽無餘;自廣雅堂輯《史學叢書》,於諸史各家咸備。於是人人可以掇拾,不廢稽古之功。道咸而下以及光宣,學風一變而為鐘鼎石刻,作矜奇炫異、避熟就生之計。經史大義,置之度外。再變而為宋元舊板本,朽腐復化為神奇。趨時之士各手一編,求其岐異之處,若國史館之校對官,若書班房之對讀生,不知學問為何事矣。世道愈趨愈劣,至於如此。等而下之,譯書亦然。海禁開後,士大夫稍稍講求新學,五臺徐松龕譯《瀛寰志略》,無錫薛叔耘作為《續編》,侯官林文忠譯《四洲志》,邵陽魏默深益以歷代史書及明以後島志,鈎稽貫串而為《海國圖志》。其後譯局盛開,京師之同文館,上海之製造局,以及教會附設,如廣學會、益智書局之類,譯出西籍,不下數百種。鴻篇鉅製,不乏其人,即天文、地輿、動植物、理化之類,何莫非專門之學。較之近作寥寥短篇,不可同年而語矣。至抄撮之教科書,猶之乎往日高頭講章,不在著述之列,當作別論。

  ○243清廷親北疏南

  南北風氣不同,性情亦異,微特滿漢不能一家,即畿輔與江浙亦分兩派。同光之際,南皮、高陽、東海、濟寧,前後入值樞府,聲氣相應。南皮之弟文襄及定興兩相繼之,均北方之學者。壽州、常熟、嘉定,世代久居京師,並不同化,合肥則更無論矣。[本朝]入關之初,以異族入主中華,其視各省,一視同仁。迨居京已久,漸染北俗,遂親北而疏南。同一書房,常熟無論如何得君,終不若高陽之內外融洽。同一樞府,善化無論如何有權,終不能出慶邸範圍之外。合肥入閣辦事,幾有適從何來,遽集於此之狀。日戰以後,威望大損,區區譯署,旋即屏出。若非商務大臣之命移督兩粵,拳匪之禍必不能免,其能以功名終者,天也。當戊戌之變,禮部六堂,同時奪職,朝貴洶懼,咸慮自及。或言憂亂,聞於合肥。合肥笑曰:「未也。必有紅頂白鬍者見於菜市而亂始作。」未及兩年而至庚子,言事諸臣均遭其禍,而南人為多。仁和相國幾亦不免。袁許二公被參逮治之日,尚有附片留中,仁和幾得罪。賴榮相力為乞恩,上意解,仁和得幸而免。未幾,奉詔懲辦首禍,留京者俱伏法。合肥非預言先知者,而談言偶中,遂成語讖。

  ○244翁同龢不悅於維新異說

  常熟當國既久,以古大臣自勵,頗不悅於維新異說之驟起,力諍於上前。至稱康有為之才勝臣十倍,正負氣之語。措詞切直,更失帝眷,放歸田里。慈聖重臨朝,憾者摭拾前說,以辭害意,遂獲譴。然慈聖隱痛,在於甲午戰禍之首。一日兩詔,與吴大(徵)[澂]異案同罰,尤見微旨。

  ○245翁同龢書法春聯

  常熟書法,在石庵、完白之間,於本朝可稱第一。每歲春聯貼出,常有人抄錄,聯皆集句,都人傳誦。茲錄所記憶者如下:最早一聯云:「騏驥思千里,鷦鷯守一枝。」甲申一聯云:「夔龍新治績,鶯燕舊巢痕。」丁酉一聯云:「經濟慙長策,風雲入壯懷。」戊戌一聯云:「南圖捲雲水,北極捧星辰。」都人以常熟門聯作預兆觀,曰:「今年殆有水災。」

  ○246袁世凱報密

  帝既親政,朝廷大事,慈聖初不與聞。甲午戰役,知其必敗,苟不遽至於亡國,猶忍弗言焉,則下此者可知矣。安維峻奏事,明明離間母子,而如弗聞焉,則等此者可類推已。然維新急進之徒,未能惟所欲為,終不得志。項城至京,譚嗣同往見,人心疑貳,於是有頤和園脅皇太后之風說。未幾,項城果授侍郎,不復受直督節制,說者謂為有因。或奔告直督榮文忠,文忠使折歸,而由慶邸上達,且調聶軍駐津防變。項城過西沽,見戎幕棋布於鐵路側,心知有異,趨詣榮文忠報密。慈聖聞之,即夕還宮,翼日,下臨朝訓政之詔。尋逮治康廣仁、楊深秀、楊銳、劉光第、譚嗣同、林旭諸人,盡反帝變政之所為。[本朝]垂簾之制,遂與國同休。

  ○247慈禧之苛酷

  魯伯陽以候選道員,特簡上海關道,諭旨自內出,樞府幾無從檢出其名。命下之日,內外大譁。事聞於深宮,珍瑾二妃,頗受慈聖申斥,降為貴人。先是,內務府郎中玉桂授四川鹽茶道。召見之日,德宗詢以公事,未能諳悉,降官同知。兩宮受人離間,潛生意見,近於尋隙,蓋自此始。然玉桂以京察一等郎中,外放道府,不出常例之外。事理不明,則旗人通病,非一人之咎。專就以上兩端而論,則魯伯陽案重而玉桂案輕,不待智者而後知也。惟當時帝猶親政,故慈寧宮禁,僅申家法而已,未及朝綱也。及戊戌政變,追憶二妃之過,以文芸閣學士曾授之讀,且與妃兄志銳為友,亦遭波及而加逮治,已近於苛。庚子西狩,崔監竟致珍妃於死地,尤嫌其酷。

  ○248楊崇伊

  慈聖三次臨朝之詔,出於帝自請。楊崇伊適有此奏,自居其功,或以勝保為例諷之,不悟。及出為漢中府,逗留不往。延至聯軍入京,文忠議和,崇伊以濟災會務居賢良寺,李文忠日夕見。請自効往西安行在,通政府聲氣。文忠笑謝之而已,亦不置可否也。

  ○249譚嗣同之死

  康有為以嚴旨促出,宋伯魯以褫職先行,倖免於罪,時案猶未顯也。既而事洩,都中頻傳將有大獄。楊銳、劉光第、譚嗣同、林旭四人,逃出未晚。林旭無家,不欲連累居停主人。譚嗣同以父繼洵在任,歎曰:「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殊有俠氣。及檻車赴菜市論斬,嗣同大言曰:「官高者獲免,獨歸罪於末秩耶!」參與新政四人,自命宰相之職,至此始露本來面目。

  ○250楊銳等得罪

  楊銳、劉光第、譚嗣同、林旭同參新政。上求治過急,太后弗善也。上手詔密諭銳云:「近日朕仰觀聖母意旨,不欲退此老耄昏庸大臣而進英勇通達之人,亦不欲將法盡變。朕豈不知中國積弱不振,非力行新政不可。然此時不惟朕權力所不及,若強行之,朕位且不能保。爾與劉光第、譚嗣同、林旭等詳悉籌議,必如何而後能進用英達,使新政及時舉行,又不致少拂聖意。即具奏,候朕審擇,不勝焦慮之至。」銳等復奏,前列四條,大致冠冕堂皇。末謂古天子有親軍,漢之期門、羽林、屯兵,唐之宿衛皆是。今立國之要,在乎強兵,宜身為之先,振起民風云云。嗣為太后所見,妬者讒構其間,指為惡意,銳等以是得罪。宣統初元,銳子慶昶繳手詔於都察院,而原摺殊不可得。當時有人見者,述之如此。康有為未出京時,侯官鄭孝胥被薦入都,召對獻策:練舉國人為兵,使朝內外羣臣尚武,請上自習體操。都人謂之「三練」,謂練兵、練官、練皇上也。或疑其內含宮中舉事之微旨,以訛傳訛,遂有圍攻頤和園之說。適於斯際發見銳等請上自攬兵權之奏,其死也宜哉。

  ○251李鴻章蔑視黨案

  黨人被逮前一日,林旭遇丹徒馬建忠於途,亟下車,密問曰:「公自賢良寺李傅相處來與?曷迴車復見傅相,為我乞命?」張樵野侍郎出京之日,上傅相書云:「但得終老邊廷,於願足矣。」李文忠之慈眷優隆,倘為二人掩護,未始不能稍動天聽。惟公恥甲午戰敗,常思晚節自見,豈肯為他人用。移督兩廣,雖承蘇元春交涉失敗之後,以重臣蒞鎮,出自慈聖之意;然都人揣測,中實有捕康密詔。於時希功求進之徒,日奔走於門,要約於公:生得有為者賞若干,獻首級者賞若干,大庭廣衆,言之無諱。嘉定徐協揆曰:「公如得逆首,宜進封侯。」有躁人在側,儳言曰:「或進封公。」公笑曰:「且進封王。」此猶出於戲言。然公常云:「慈聖之憾康梁,甚於粵中洪楊、捻中任張。粵捻為亂,欲得天下,康梁謀逆,欲脅太后。此戰國所云,河內、大梁、及身三者,以身為上也。」公履粵督任後,除盜安民,勤政之聲,頗著中外。於人人心目中之黨案,視之蔑如也。朝旨命掘康先塋,公明知故縱。騏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未已。於茲益信。

  ○252張蔭桓被逮前

  張樵野侍郎被逮之先,曾受虛驚二次。是歲端午日,慈聖召見左翼總兵英年,令傳諭步軍統領崇禮云:「張蔭桓有查辦事件,著先為預備。」英年奉詔,使緹騎先至錫拉胡同待命。崇禮與侍郎善,止之曰:「且候詔下。」於是侍郎家室得免驚擾。是日,慈聖駐蹕頤和園,召見慶邸、剛毅、廖壽豐,皇上侍側。太后問曰:「張蔭桓遇事專擅,彈劾者衆,爾等有所聞否?」慶邸曰:「總理衙門惟蔭桓一人稱能,以此招忌,容或有之。」慈聖怒曰:「若蔭桓死,將如之何?」皆莫敢對。移時,慈聖色稍霽,曰:「予知蔭桓能,所詢者,專擅之跡耳。」慶邸曰:「蔭桓在總理衙門,遇事,有與同官商者,有徑自決者。蔭桓與外人私交往來,行蹤詭秘,局外不得而知。」太后顧謂上曰:「其嚴斥蔭桓,使知警戒。」翼日,侍郎先至軍機處看參摺,旋與軍機大臣同召入見。侍郎頗陳辯,上諭之退,得免罪。八月詔捕康有為日,緹騎至錫拉胡同,直入侍郎家,搜尋有為,不獲而去。鄰人不知,咸疑為抄沒。或作謔語曰:「事不過三,殆將及矣。」翼日,捕康黨六人,廖尚書擬旨,兩聖閱畢,久之始下,蓋上意尚躊躇也。是日,慈聖問曰:「伊藤覲見,何以為贈?」上以寳星對。慈聖曰:「務選其精者,令張蔭桓為之。」若無其事。又次日,侍郎始拏問至提署,復交刑部治罪。

  ○253伊藤去而政變畢

  伊藤博文薄高麗統監而不為,觀光大陸,有囊括四海之志,欲吾國聘為輔佐。康有為作奏章,自薦為迎送專使,令李端棻上之,弗許。先是,有為說上開懋勤殿列十坐,以李端棻、徐致靖、宋伯魯、楊深秀、康廣仁、梁啟超、楊銳、劉光第、譚嗣同、林旭為十友。有為言無不聽,則隱然公孤師保自任也。及謀為迎送使而不得,心知有異,奉詔督促出京,幸免於禍。伊藤旋去。戊戌之事,因敗於日本而然,當時首禍之人,皆欲以日本為法。伊藤欣然而來,廢然而去,政變於是乎畢。

  ○254獄中需費甚鉅

  葉曙卿軍門逮入都,張樵野侍郎出戍,皆房縣知縣曹景郕任解役。獄中住屋為鄰,飲食起居均甚安適,惟需費甚鉅。侍郎廣籍,且沾洋氣,吏望尤奢,一日之中,索至一萬以外。侍郎無已,求教於軍門。軍門曰:「余入獄,日實用六千四百金。」吏曰:「君數本八千,以二八折扣,減至此耳。」獄吏尊嚴,二人皆嗟歎不已。

  ○255張蔭桓攬權

  張樵野侍郎久為李文忠之門生下吏,外簡公使,內擢卿貳,皆文忠之力。侍郎以吏員出身,而吐屬風雅,亞於詞林,臨事明敏,鄰邦人士咸樂為歡,兼權譯署,居高而愈見才,歲久而益習事,都人共仰。及文忠入署,相形之下,既尊且親。侍郎攬權有年,不能復讓,遇事把持。文忠或有未允,輒曰「吾師過矣」,旋令所司,如其意旨而行,竟不之顧,文忠無如之何。吾鄉吴蕙吟侍郎同在署中,名位相埒。偶批一稿,侍郎見之,大咤曰:「誤矣,誤矣。」吴侍郎為毀所批而後已。戊戌政變,先以英國借款,受臺諫攻擊,幾至籍沒。慈聖聽政,與康黨諸人同捕入獄,嗣以查無實據,幸免駢戮。然侍郎為德宗親臣,曾有進呈洋貨一單,為慈聖所見,終不慊意,遣戍新疆。瀕行之時,上書文忠,乞哀求救,蓋悔之晚矣。

  ○256孫家鼐請罷官

  [本朝]舊制:六部滿漢各六尚書、十二侍郎,一部六堂,常有大學士管部為七堂。雖云位尊為上,仍視乎其人而已。薛雲階、趙展如、沈子敦為刑部侍郎時,即主部政。常熟久綰財權,甲午之後,慈眷大替,不得不屈於麟相。孫文正素性嚴正,戊戌變法,時有獻替。及慈聖聽政,讒者以公曾進《校邠廬抗議》一書,遂有官制之改革,摭拾書中節目,上達天聽。慈聖聞之,微慍云:「不意孫家鼐亦附和。」外間揣測,以為公將得罪。是時公為吏部尚書,兼管順天府尹。東海徐相,以大學士管吏部,恒藉故排擠。公上疏乞罷,溫詔慰留,再請乃允。李文忠戲曰:「請罷官而反得獎諭,吾亦胡不可以為此請也。」然徐相竟以庇匪得罪以死,公復出,仍綰銓政,天道好還如此。

  ○257岑春煊粵藩調陜

  孫文正請以《校邠廬抗議》發各衙門閱看,擇要施行。岑西林時未得志,將上條奏。望江余壽平中丞方為侍御,與西林交密,薦張鳳梧為之擬草。鳳梧者,堅白制府之初字也。拉雜成八款,西林欲足成十,問壽平。壽平曰:「得當而已,八與十何別?」既上,以改官制一條,合乎馮氏《抗議》,制曰「可」。西林以裁缺京堂,得簡粵藩,此疏之力也。未幾,慈聖臨朝,制度復舊,談新政者皆得罪,孫相且以馮書引嫌去官。西林以中興勳舊後裔,仍得調陝西,鳳梧從行,改字堅白,二人遇合甚奇。

  ○258榮祿張百熙請罪

  戊戌黨禍,李端棻、陳寳箴、徐致靖濫保匪人,皆獲嚴譴。長白榮文忠曾保陳寳箴,長沙張文達亦曾保譚嗣同,各自請罪,先後交部議。吏部將兩案同日上奏,時文忠極蒙主眷,文達因緣,獲以一并減等。

  ○259慈禧曾電召劉秉璋

  戊戌秋,慈聖曾有電旨,召先臣入都,以疾不能赴。未幾,宗室貽穀,以長白榮相國之命,來曰:「上意向用甚殷,能以私詢勉一行否?」余辭不敢言,既而悔之。以父執中李文忠、孫文正、嘉定徐相國,皆至戚也,未以情告而自專,可乎?次年拳亂作,遂不復出。

  ○260李鴻章為劉秉璋奔走

  文莊電奏未至之時,文忠曾力勸之來,且預為計畫,將到京事宜,先至宮門請安。又為訪樞臣,問請安召見後,如何待之。皆云:「上意可知,或先賞還原銜翎枝,以待後命。」時文忠已老,猶為此奔走不遑,可見舊誼之厚。

  ○261迎接亨利親王典禮

  德藩亨利親王來游,非聘也,西法可以禮,可以不。禮之,宜如親王例,與國君相為賓主,輿衛用帝制。在中國為前所未有,《會典》不載。樞垣、譯署聚議,久之乃定。使慶邸、禮邸迎於郊外,載以黃韁綠轎。覿見時,太后坐,上侍側,德藩三折腰,弗答。宴之於樂壽堂。宴畢游園,上往相遇,以示答禮,乃曠典也。外人意猶不滿。庚子和約成,外邦大使,均待以敵體,漸染西俗矣。

  ○262榮祿與剛毅有隙

  剛毅為蘇撫,以清剛著。初與榮相比,專排常熟。政務處設於甲午之後,三人皆在焉。偶因議事不協,榮相怒曰:「公奏上,治榮祿罪,所不敢辭。」常熟雖受聖眷,而絀於慈寧,避弗與校,乃已。及太后復垂簾聽政,常熟已去位,榮、剛勢均力敵,各不相下,因是有隙。一日,剛毅薦龍殿揚之材勇,上問如何,對曰:「若昔之黃天霸。」上知其未學,滿人本不以文重,弗之責也。既退,榮相哂曰:「公以龍殿揚喻黃天霸,公得毋以施世綸自命乎?世綸在當日,誠為喧赫,而今日伶人演劇,則以下等戲角充數。」相與一笑而罷。

  ○263出剛毅於外

  榮祿、剛毅同時在樞府。榮祿簡為武衛軍帥,宋慶、聶士成、袁世凱、董福祥各師隸焉。剛毅奉使兩江、兩廣,清查外銷各款,悉使報部,供給軍用。京師為之語曰「榮祿練兵,剛毅籌餉」,猶是外人揣測之詞。兩相同直,勢不相下,特假寵命,以出剛相於外。兩江方畢,兩廣電旨即下。兩廣事竣,剛相拜表即還,亦知遲則有變也。

  ○264廬江賢令

  近年吾邑賢令,以楊霈霖、張琴為最。霈霖日巡於鄉,凡溝洫之淺者,督令掘深;道路不平,責其修治。民不從命,霈霖復往過,即予鞭扑。捕務嚴厲,一盜就獲,輒施五木鞫實,窮治黨與,以故賊盜絕跡,四境安然。琴葺治書院,勸誘諸生,講求實學。二公皆得罪邑紳,賄買御史,毛舉細故,彈劾落職。御史風聞言事,本武后制度,流弊如此。

  ○265蘇元春稱叫化孟嘗君

  蘇元春,湘軍舊將,所謂依草附木、因人成事者也。當時帥節握於文人之手,曾、胡、李、左,皆以科第中人躬親師旅,武功多有可觀。於是武人好文,寖成風氣。豫軍之張勤果、淮軍之吴武壯,結交詞人墨客,頗受虛譽,而能得溢美之辭。湘軍之鮑忠壯,英雄末路,李文忠公函稿言其欲為總督,皆是類也。元春行輩較後,模仿前輩,不遺餘力。光緒乙亥入朝,京朝官中,鄉寅世戚,均有贈貽。揮金如土,至於不能自給,時人稱為「叫化孟嘗君」。元春已奉淮徐練兵之命,未幾,與法人交涉失利,言路糾參,遂敗。

  ○266立大阿哥

  光緒己亥十二月己酉,詔立多羅端郡王載漪之子溥■〈亻隽〉為大阿哥,承繼穆宗毅皇帝。下詔之日,召見朝臣於文華殿,六部、九卿咸與焉。諸臣畢入,太后先言曰:「皇帝有旨。」帝乃出詔書於袖,樞府領班禮親王世鐸捧之而下。其時惟一二要人知其事,餘者默默而已。既出,羣趨禮邸就觀。隨班者衆,秩次頗亂。徐小雲侍郎取詔書於禮邸之手,朗誦一過,聞者咸悉,乃散。

  ○267醇親王當國之弊

  古今中外各國,子立為帝,而本生父以天倫之愛引入政治之中者,自醇賢王為始。王當國十餘年,所設施者有三大政:增加旗餉,以固本也;興辦園工,以希寵也;大練海軍,以強國也。李文忠特為致書各省督撫,脅取土木之資,而猶不足,則盡移海軍經費而用之。戶部希旨,奏定光緒十四年之後,不購軍械。七年而至甲午,日本開釁,戰艦巨彈僅存三枚,不得已而用其較小者。大東溝戰役,情見勢絀,距醇邸之薨,已四年矣。後十餘年,端邸子立為大阿哥,參預朝政,引用拳匪,欲一舉而蕩平八國,釀成大禍。又十餘年,醇邸子立為帝,獲封攝政王,儼然人主之位,遂傾其宗。光宣兩帝,皆以近支入嗣,懲宋明之失,諱言尊崇所生,而假以政柄,[其弊抑又甚焉。]

  ○268豫師出試題

  大阿哥立,次年元旦,大高殿、奉先殿俱代帝行禮。豫錫之都統,時主講會輔堂,出試題云《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其弟子某,主講通州書院,同時出試題云《反復之而不聽則易位》。皆有絃外之音。都統講學,高陽、東海欽服甚至。兩相科第遠在其前,書札往來,輒自稱「後學」,傾倒如此。本朝理學名儒,都統為最後一人,受其感化,只北方學者,且在高位居旗籍者為多。故建儲之策,與有力焉。

  ○269方龍補服

  同光以來,每逢慶典,李文忠常得異數。紫繮、三眼翎,本朝賜近支八分公,以當古之九錫,人臣所不能有。然其後繼之者,實繁有徒。光緒中葉,內廷行走諸君,全用紫繮。東海徐相,以宏德殿照料之勞,膺三眼花翎之懋賞,幾於不甚愛惜之物。德宗三旬慶典,文忠得方龍補服,出於《會典》之外。嗣政府中人出,言其故,乃知軍機處開出羣臣之名,德宗注簡便文字於下,如花翎則書一「翎」字,雙眼、三眼花翎則書「雙眼翎」、「三眼翎」,議敍則書一「敍」字,從優議敍則書「優敍」,團龍補服則書「龍補」,俾軍機大臣持出擬旨。文忠下為「龍補」二字,擬旨者巧立名目,增飾而為方龍補服,遂為創典。文忠謝恩摺曰「在微臣特拜新恩,在他日將成舊典」,于晦若侍郎筆也。

  ○270親王執政

  舊制親王無執政者,成親王在樞府,本是特例。自太后臨朝,以懿親為輔,恭禮兩邸,相繼為樞府領班,始成為故事。然光緒十二年,訓政期內,禮邸自請開去軍機差使,以符定制。其後二年,德宗親政,禮邸又辭出樞府,請復舊制。雖溫旨慰留,仍於舊制未敢擅更,輒委之數年以後。及慶邸入直,終於清世,沿以為例。

  ○271聯元等非直諫而死

  拳匪初起,稍識事理者,計日能待其亡,矧徐筱雲、許竹篔、立豫甫三侍郎,袁爽秋、聯仙蘅二京卿,素稱通達者乎!惟[本朝]自世祖以下,聖主明君相繼在位,過於漢高、惠、文、景、武、宣,一時臣下,奔走之材多,輔弼之佐少,相沿成俗,面折廷諍,竟無人焉。筱雲、竹篔、爽秋三人,疏遠外臣;豫甫本姓楊,漢軍旗人;仙蘅為莊王包衣,滿洲之俗,見上自稱奴才;豈敢違旨,焉有犯顏強諫之事。其奏稿為鈔報所未載,其詞語為廷臣所未聞,反令外人不平,代為請卹者。蓋五人早知必敗,平時當有不謹之言,拂首禍之意。召對之下,不能隨衆附和,致違上旨,事誠有之,理亦宜然。倘云直諫而死,是未知清朝之臣下對上制也。

  ○272聯元之死

  聯仙蘅閣學,崔佳氏包衣旗也。包衣為清初奴虜,子子孫孫不能脫其籍,旗主愈貴愈貧,愈受其虐。閣學隸莊王府,由詞林出任府道,入參譯署,本非莊王所喜。庚子之亂,日夜圍攻使館,不克,召廷臣咨詢。對曰:「果犯天下之不韙,殺外交官,他日洋兵入城,肆行報復,恐將雞犬不留。」太后怒曰:「聯元,汝何言耶?我老婦胡畏!」莊王奏請歸邸懲治,遂棄市。

  ○273王文韶幸免

  許、袁棄市,從端王之請也。原詔附片辭連仁和,以慈眷素優,留中不發。詔下,仁和詫問附片何在。長白曰:「公毋多問矣。」仁和會意而止。事後,樞府中人,咸謂仁和素機警,而此際忽茫昧,蓋近於瞢董運中,不知其然而然也。

  ○274立山之死

  立豫甫尚書居近西什庫,與天主堂素有往來。拳禍初興,西兵入衛使館,分四十人駐西什庫天主教堂。至市購麥,肆主畏西兵不敢售。教士請於尚書家,為之解說而與之。尚書久典內務府,擢任戶部,歷任優缺,素有富名。在混亂之時,本為流俗所羡妬,緣此遂謂其通敵,以聞於上而誅之。

  ○275義和團蔓延至京

  匪勢蔓延,始僅在外府州縣,以為嘗試,既而王、貝勒引至府內演習,其事遂不可為。京師之中,輦轂重地,無論何處,匪徒指為隱藏洋貨,即舉火焚燬,無人敢阻。未幾,神壇徧布於九門,且有差役,時出逮捕。鞫問之法:每擒一人至,焚符上告於天,紙灰上升則釋之,否則視為有罪。為之首者自稱大師兄,亦天父天兄之亞也。攻使館及教堂,不克。使館環列於東交民巷。教堂在康熙年間奉旨勅建,於光緒初年,由西安門內蠶池口移於西什庫。李文忠商之天主教士,請於羅馬教皇,多次始允。其事始末案卷,附載於《集》中。至是,匪徒公然出示,改東交民巷為殺洋雞鳴街,改西什庫為殺鬼巷,鄙俗幾不可耐。諸王公貝勒信以為實,其才識已可想見。

  ○276武衛中軍行劫孫宅

  巷戰既開,武衛中軍乘勢行劫。兵半旗籍,幾不知世情。時孫文正公退職閒居,盜入門,聞主人姓名,逡巡不敢遽進,曰:「中堂在衙門耶?抑在家也?」僕對曰:「中堂已罷官。」盜不俟言畢而遽入,盡奪取所有而遁。事過,文正笑語人曰:「京師賊匪猶畏法禁,詢知勢位去而後敢動。余乞骸骨且年餘,若輩殊不之悉,何其昧於外事之甚也。」

  ○277庚子戰功優於甲午

  甲午之後,外人皆謂吾國人不宜於武事,故不任戰。彼以為人各有能有不能,無足異也。庚子釁起,羅榮光守大沽礮臺。敵艦大至,彼衆我寡,榮光力戰拒之。卒以兵無後繼,奮鬬以死。同時,聶功亭、馬景三兩軍守津。與聯軍遇,雖敗,頗有殺傷。較諸甲午為優。

  ○278湘軍末造

  湘軍末造,劉松山老湘營部下尚有三人,於拳亂著稱。曰平江余虎恩。隨吴清卿中丞東征,與曾文正之孫廣鈞同駐軍榆關外。虎恩宴客,廣鈞之營務處方某與焉。廣鈞責其擅離職守,就執之。虎恩怒曰:「速釋之,不然吾即縛汝。」廣鈞懾而逃。及武衛軍成,虎恩統中軍,經拳亂而罷。曰長沙方友升。張文襄時督鄂,令率師勤王,駐軍直晉邊界。法兵克保定,出巡遇之,令其退,弗應。法兵徑前搏擊,友升大敗潰走。時岑雲階中丞為晉撫,聞敗告急。李文忠尚不知有戰事也,電奏中責其染軍營習氣,小事報大。未幾法兵退,中丞致電言謝,云「王爺、中堂,信孚中外,造福於西」云云。於此可見當時全權大臣尊貴無比之形,及臨敵疆臣震懾失次之狀。一曰新喻張春發。仕至廣東提督,從李秉衡引兵入衛,道出任丘、茌平間,攻破教堂兩大所以為功。秉衡師至楊村,遇聯軍,迎戰敗績,春發移雲南提督。為魏午莊制軍論劾遣戍,未幾釋歸。

  ○279瓦德西厚顏之至

  瓦德西,德人,而為八國統帥,微論條頓、羅馬、斯拉夫、東亞人種不能一致也,即以法兵論,豈有服從德將之理。雖云各國公認,姑作如是觀而已。《瓦德西日記》譯本記初受任使時,自以為莫大榮幸。既至中土,無一國之兵能從其命,徒自矜伐不已,所謂厚顏無聊之極至者也。猶不知悛,竟使天津稅務司德璀琳向李文忠勸進。文忠曰:「予今年七十有九,明年八十且死。爾觀吾子,有似乎皇帝者耶?」笑而遣之。

  ○280瓦德西懲辦禍首

  瓦德西有一事為聯軍所稱譽者,厥惟懲辦禍首。當時中外之人,皆以此為先務。值兩宮西狩,慶邸、李相在京,方議和約,莫肯先發。洎乎各國使臣咸以為言,政府迴護前非,不能盡情處治。西安地遠,兵力所不能及。瓦德西購置駱駝百千頭,作西行之勢。議和大臣以聞於行在,乃得所請。

  ○281徐桐啟後戶逃出

  徐蔭軒相國繼高陽之後,為守舊黨首領。平生最惡外人,而家居東交民巷之中,近於各國使館,朝夕所經,觸目皆是。每出門入市,輒閉其眼,曰:「山鬼伎倆有限,老僧不見不聞。」無窮西兵入城,扼要為備。將戰前數日,巷口稽察甚嚴,徐相行動,已不得自由。及拳匪縱火,焚崇文門大街藥肆,譟而入東城根,東交民巷、東長安街、御河橋三處守衛西兵燃鎗拒敵,行人不通。徐相前門被塞,乃啟後戶走,向西,繞正陽門逃出。都人嘲之曰:「山鬼小施術,老僧由竇遁矣。」其後聯軍入京,其子承煜勸其自盡而死。此老終身談道學,不意齊家一節,未之能行。

  ○282端王等知識適等蚩氓

  練拳術能禦火器,紅燈照飛行空中,擲刀殺敵,因而有祖師、聖母,種種神怪。各號皆自戲劇中來,適合愚民心理。端王、瀾公及近支宗室、內廷宮監,其知識適等蚩氓,故氣味相投,一見為之大喜。慈聖臨朝雖久,究為見所未見,三人能令市虎,矧衆證確鑿,寧不能使信為實乎。

  ○283趙舒翹之死

  當時士夫未嘗不引以為憂,特刼於權勢,不敢不隨聲附和。趙展如尚書奉命查辦歸,人問之曰:「拳民可以成事乎?」曰:「不可。」故懲辦首禍諭旨,謂其奏對尚無失辭,而牽連被罪。當時政府諸公及議和大臣,頗欲寛其處分;卒為外人所持,不免於禍。詔賜自盡之日,命備酖酒。尚書體魁偉,其家人因平時慈眷,希冀有恩詔,薄其酖,屢飲不死。傳詔大臣,久待無以復命。尚書以皮紙蘸酒,自蒙面而臥,乃氣絕。

  ○284毓賢之死

  毓賢處斬,甘督李廷簫奉詔,先懷金往示。毓賢知其意,曰:「我有罪,宜明正典刑,奈何自經溝瀆!」廷簫,老成持重人也,處覆巢之下,聞言悲憤,歸途中,自吞金死。毓賢誅前一夕,書楹帖於門,其首二句「臣殉國,妻子殉臣;我殺人,朝廷殺我」云云。翌晨,居民轟傳,頗有蠢動之勢,毓賢急往受戮。甘省地方窵遠,劊子無能手,斬之不死。戈什某曰:「奈何苦吾主。」奪刀剄之,亦自刎。

  ○285啟秀之死

  戊戌之歲,啟秀得以內務府大臣掌管鎖鑰,內廷中第一優差也。榮文忠入相,慈眷至隆,仍使總管內務府。乃以啟秀入直樞廷,名位雖高,不免有奪我鳳凰池之感。啟秀顢頇,誤為秉國之鈞,參預朝事,提倡拳匪,與徐承煜同時受顯戮。雖云奉詔,然有外兵監視行刑,亦孔醜矣。

  ○286李鴻章與袁世凱

  禍首之中,榮相本居前選。李文忠夙與有蘭譜之誼,又知榮相慈眷極隆,非置之西安,政府凡事不易動上聽,故力為維護,不令預於罪人之例。謂其身為將帥,在戰役之中,雖明知其非,而無所退避,措詞猶為得體。項城時為東撫,於榮相未赴行在之先,極意資助其行,又先為之地於其所往。與李文忠相較,可謂英雄所見大略相同。己亥之夏,文忠小恙,聞於山東,或說項城以電問疾。項城曰:「不可,彼且疑我欲得其位。」時項城資望,在疆吏中為最淺,乃作此言,抱負正自不凡。其後文忠疾病,有勸其保繼任之人者。文忠曰:「繼任有人在,我不欲保耳。」此老先見之明,至死亦復不弱。

  ○287李鴻章直畫諾大臣

  李文忠功業之盛,宇內共仰。同光之際,國家與外人有疑難之事,待其一蒞而決,匪惟信義之孚乎中外,抑亦威望之大,足以攝之。高麗之役,我師敗績,公之聲譽,亦稍稍衰矣。倏有拳匪之亂,八國聯軍入都,羣情惶懼。公復為全權大臣,入都議約。各使意見已不一致,其本國又有輿論參加,自瓦德西而下,八國兵官均需干預。故情形極為複雜,每一條例,皆幾經商酌而後定。及全文錄出,示意吾國,其言曰:「但得諭旨照准,現時撤兵,節令正好。若交炎暑,便不能行,須遲至九十月以後。遲一日,則多費百萬,秋後須多一百餘兆云。」公為代奏,奉旨俞允。建德周玉山制軍時為直隸布政使,歎曰:「誰為全權大臣者?直畫諾大臣而已。」

  ○288醇親王赴柏林謝罪

  公法惟行於勢均力敵之國,弱小之於強大,不適用也。拳亂中,德使克林德被害。德主命將出師,攻入我國都城,要求懲治禍首,脅取逾額賠款。猶以為未足,必須皇帝母弟醇王,親赴彼都謝罪,可謂法外行凶。醇邸抵柏林,德主強其行一跪三叩之禮。醇邸以電請命,政府無如何,勗以善體上意而已。西俗以跪拜為背教,受人跪拜亦如之,德國輿論大不謂然。外部密戒吾國使臣,力拒不允,仍行三鞠躬之禮,幸未辱命。德之於醇邸,奚啻回紇之於唐德宗。然德宗即位,銜回紇終身;醇邸攝政,無惡於德。甚矣,古今人度量相去之遠也!

  ○289美國倡議賠款減數

  庚子賠款最難堪者,美外部估算,不過三萬一千萬,倡議各國減數。我利用此說,與各使竭力商酌,均不允。會德穆使密告文忠云:「美兵少,且早撤,故允減數。他國斷不能比,遲則匪特不減,且有加焉。」文忠懼,因奏言美國借此討好,並無實在把握,乞速准行。奏入,制曰「可」,四萬五千萬之議乃定。美外部既有此說,議院以浮收賠款為恥,將以返諸中國,而不知何途之從。伍秩庸侍郎使美,因以為功,與訂專約,以此為中國學生赴美學費。歐戰事起,德、奧、俄三國失所依據,賠款均得免。英、法、日、意不能獨存,亦自動停止。於是或以文化為名,或言水利,紛紛然自行處置。大率彼國人得此機會,遂設一機關,引吾國數人為之助,以示兩國人民之意。吾國之國計民生,則置之度外。而美國外部海大臣之善意義舉,遂無實惠及於中土,僅成為一種史冊上過去之事實而已。

  ○290李鴻章不信美倡議

  當美人倡此議時,洋顧問畢德格以告李文忠。文忠以為有此說,不必有是事,心意本不深信,故穆使一言,即能動聽。此老經事多,知空言無補之習,中外之人同有此弊。不知各國浮報需索,逞憤於拳亂之後,雖有加重之罰,而國人不以為不端。及時過境遷,殺人越貨之行,究有慚德。不特倡議之人棄不肯取,其餘諸國,一經道破,不得不與之俱化矣。南海張樵野侍郎,曾以李相外交之策為愚不可及。公豈真愚者,特前輩忠厚,不以尖酸刻薄之心待人而已。豈意減數一舉屬於良心。文忠不信歐美人之有良心,殆倔強猶昔之故與。

  ○291楊儒之死頗有疑案

  俄約屢議不就,楊儒日受逼迫,甚或取視電旨,是不特在包圍中,且在監視中矣。未幾楊儒跌傷,旋中風死,其子以身殉,頗有疑案。然弱國之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即橫死亦宜。

  ○292瞿鴻禨

  善化瞿止(齋)[庵]相國之尊人,與先文莊、王文勤、卞制軍頌臣,俱於咸豐辛亥科鄉舉。止(齋)[庵]少年科第,久綰文衡,素見知於尊長,制軍曾保其才。歷官浙江、四川,提督學政,皆在文莊任內,欽重逾恒,迭經密保。然外省督撫,於京朝清貴之官,無能為力也。其參樞府,由於王文勤之薦。前輩於故人之子,重之如此。止庵體類穆宗,為高陽李文正所取士,文正亦賞識之。止庵著《恩遇紀畧》,卷首即載召見時事:太后云:「從前李鴻藻說你好,現在他們也說你好。」原注云:「他們」指榮文忠云。以余所聞,蓋文勤也。止(齋)[庵]被召至行在,命下之日,都人咸知其將兼樞譯兩席。其時八國和約,要求樞臣兼外部,以免隔閡。時政府樞臣三人:榮文忠名列罪魁,幸而獲免,自無此望;王相、鹿尚書均兩耳重聽,未可貽笑外人。固知非年力富強者,未可以對外,而止(齋)[庵]之當選,不待面聖而都人早料及矣。

  ○293瞿鴻禨與張百熙

  止(齋)[庵]與長沙張文達生同里閈,同案入泮,同科舉乙榜。其成進士、入詞林,則止庵較早一科。久居京師,為同縣、同鄉、同學、同年,相好殆無有居其右者。庚子之歲,先後被召至行在。距西安一日之程,相遇於城外野店,共投宿焉。二公久別相逢,訴說衷曲,欣喜不可言喻。明知迴鑾之後,銳意新政,中興輔佐,非異人任,抱負尤為不凡。文達謂止(齋)[庵]曰:「吾二人之交,自幼至今,殆天緣凑合,非人力所能為也。今茲樞府求才,正虛席以待吾輩。明日入覲,使我獲參機務,當薦公為江督。公若當國,何以處我?」止(齋)[庵]曰:「苟幸得贊樞府,則江督乃君之位也。」既而皆曰:「對燈立誓:苟渝此盟,明神殛之。」二公雖一時戲言,足見京朝清要之官,猶不知樞臣地位。其後止(齋)[庵]當國,殊無力以報文達。文達不得志,輒舉以告人,且曰:「今總督無望,即巡撫亦不可得矣。」文達旋與項城締姻,適中止(齋)[庵]之忌,交益疏遠,神離貌合,竟抑鬱以終。止(齋)[庵]臨喪哭之痛,蓋有不能言喻之隱也。

  ○294李鴻章配享之議

  定興鹿文端拙於言論,內調樞廷,耳已重聽,尤不能有所建白。然有時一語隽永,為福不足,為害有餘。李文忠薨,聞於西安行在,兩宮震悼,詔加優卹,已將侑食太廟。樞臣出擬懿旨,定興突問曰:「祀於何處?」時議配享文宗,則咸豐朝文忠方仕,未立功勳。配享穆宗,中興勳業,不乏其人,未可顯分厚薄。配享德宗,其時上年正富,則懿旨之中,不易措詞。因而擱置。